你现在所写的七言古诗,不仅气势清新,用词也已经显得十分稳妥,读后让我感到十分欣慰。凡是作诗,对声调要十分讲究。我所选抄的九家五言古诗、六家七言古诗,声调都是铿锵有力的,让人百读不厌。而那些我没有选抄的,像左太冲、江文通、陈子昂、柳子厚等人的五言古诗,鲍明远、高达夫、王摩诘、陆放翁等人的七言古诗,声调也显得十分清新。你若打算作五言古诗和七言古诗,必须要熟读数十篇五言古诗和七言古诗。熟读的时候,首先要大声放开朗读,感知诗中蕴涵的气势;之后再不断地在口中吟咏,以掌握诗的韵味。若能协调地运用两种阅读方法,便可使古人的声调几乎和自己的喉舌相通,这样再下笔作诗的时候,笔下定会不断有好的诗句迭出。自己所作的诗,一定要熟读数遍,自然会有朗朗上口的感觉,引出属于自己独特的诗味来。古人说“新诗改罢自长吟”,又说“煅诗未就且长吟”,从这些句子中可见,古人在费心作诗的时候,是在声调上下功夫的。因为有字句的诗是人的声音,而无字句的诗则是天籁的声音。若能够理解这些道理,天声人声便能协调地凑在一起。若能做到这一点,作诗的道理也就明白了大半。
你平常爱好习字,这是个很好的习惯。只是你近来写的字墨色稀淡,缺乏光泽,与去年春夏的水平相比,反而有些退步了。日后习字之时,必须讲究墨色的浓淡。古时的书法家,无一不擅长用墨,字写成之后,就有一种神光活色跃然纸上,之所以有这样的效果,固然缘于勤奋的练习,但与墨的新旧浓淡也有着很大的关系。用墨的轻重缓急,都有精要之意在其中,所以才会使书写的字光泽毕现、神气常新。
在我这一生中,有三件事让我惭愧甚至羞耻:各种学问都稍稍涉猎,略懂一二,唯有天文算学,一点儿也没有学习过,就连恒星和五纬也不会辨认,这是耻辱之一。无论是处事还是治业,总是有始无终,这是耻辱之二。小时候我也经常习字,但是没有始终临摹一家的字体,结果因屡次改变,最终一无所成,如今写字速度缓慢,很不适用。特别是近年来,在军营里处理公务,常因字写得太慢而耽误很多事情,这是耻辱之三。你若承认是我家子孙,就该经常思考洗掉这三件耻辱。纵然推步算学很难弄明白,恒星五纬还是比较容易认识的。家中讲天文的书,有《十七史》中各史的天文志以及《五礼通考》中所辑录的观天象授时的一种。每天晚上认明恒星二三颗,不到几个月,就能全部认识。凡是做事,不管大小难易,都应该有始有终。练习写字时要先求周遍均匀,再要求速度敏捷。如果能一天练习一万楷书,少则也要写七八千字,越多越熟练,那么手腕就毫不费力。将来为学,便可手抄群书,若从事政治,公文也不会积压。数不尽的好处,都会因写字的好和快而衍生出来。你若能做到以上三方面,就足以弥补我今生的缺憾了。
你今年是初次下场参加考试,无论中不中举,都不要紧。放榜以后,就应当继续研读《诗经》注疏。今后研习经书和读史书应两者同时进行。国朝的大儒,如顾、阎、江、戴、段、王几位先生的书,也务必熟读深思,以求领悟其中的妙处。光阴易逝,一刻千金。在以后的来信中,不妨将自己的见解、读书的心得体会,放开议论,以便我能从中体察你学业的进步和变化,不要写得寥寥数语,过于简单。此谕(书于弋阳军中)。
咸丰八年八月二十日
二十五日寄一信,言读《诗经》注疏之法。二十七日县城二勇至,接尔十一日安禀。具悉一切。
尔看天文,认得恒星数十座,甚慰甚慰。前信言《五礼通考》中观象授时二十卷内恒星图最为明晰,曾翻阅否?国朝大儒于天文历数之学,讲求精熟,度越前古。自梅定九、王寅旭以至江、戴诸老,皆称绝学,然皆不讲占验,但讲推步。占验者,观星象云气以卜吉凶,《史记·天官书》《汉书·天文志》是也。推步者,测七政行度,以定授时,《史记·律书》《汉书·律历志》是也。秦味经先生之观象授时,简而得要。心壶既肯究心此事,可借此书与之阅看(《五礼通考》内有之,《皇清经解》内亦有之)。若尔与心壶二人能略窥二者之端绪,则足以补余之缺憾矣。
四六落脚一字粘法,另纸写示(因接安徽信,遂不开示)。
书至此,接赵克彰十五夜自桐城发来之信,温叔及李迪庵方伯,尚无确信,想已殉难矣,悲悼曷极!来信寄叔祖父封内中有往六安州之信,尚有一线生机。余官至二品,诰命三代,封妻荫子,受恩深重,久已置死生于度外,且常恐无以对同事诸君于地下。温叔受恩尚浅,早岁不获一第,近年在军,亦不甚得志,设有不测,赍憾有穷期耶?
军情变幻不测,春夏间方冀此贼指日可平,不图七月有庐州之变,八九月有江浦、六合之变,兹又有三河之大变,全局破坏,与咸丰四年冬间相似,情怀难堪。但愿尔专心读书,将我所好看之书领略得几分,我所讲求之事钻研得几分,则余在军中,心常常自慰。尔每日之事,亦可写日记,以便查核(建昌营次)。
咸丰八年十月廿九日
我二十五日给你寄出了一封信,信中给你讲解了一些读《诗经》注疏的方法。二十七日县城的两个士兵来营,带来了你十一日所写的信,由信中得知了一切情况。
你在学习天文知识,而且已经能够认识几十颗恒星了,这一点很值得高兴。上次信中说到《五礼通考》中观象授时二十卷内的恒星图最清楚,不知你是否翻阅过?对于天文历数的学问,本朝博学的大儒们已经研究得很精熟,甚至超过了古人。从梅定九、王寅旭到江、戴各位老前辈,都堪称绝学,但他们都不讲占验,只讲推步。占验是观察星象云气用来占卜吉凶的,《史记·天官书》、《汉书·天文志》就是这样的。推步是指测量七政的经纬度,用来测定时间历法,《史记·律书》、《汉书·律历志》中所用的就是这种方法。秦味经先生的观象授时之法,简明扼要,深得要领。心壶既然肯用心研究这些,可以把相关的书借给他看看(《五礼通考》里面有,《皇清经解》里面也有)。如果你和心壶两人能够稍微看出这两本书中的一些头绪,就足以弥补我的缺憾了。